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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ao Bin

Drama teacher, Theatre direc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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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填海:从《山海经》中四行字到一部儿童先锋戏剧

当钟老师说想看看《精卫填海》的剧本,我翻出来一张纸,只有《山海经》中的关于精卫填海故事的四行字。我说,这就是目前的剧本。

我带孩子们排剧一般都没有现成的剧本,原因其实有两点,一是戏剧的创编排演本身也是学习的过程。如果直接把剧本给孩子们,分配角色和台词,背完之后老师或导演直接教他们怎么去演,那孩子们当然可以学到东西,但是相比于孩子们和老师一起从开始经历这部剧从无到有的创编过程,甚至孩子们自己的想法、台词、动作等进入了剧本,哪一种方式孩子们的收获更大显而易见。

第二个原因是我在希腊的戏剧圣地埃皮达夫罗斯学习戏剧的时候,来自世界各地的戏剧老师和导演们也是如此带我们一起创编。当时我发现每天排练的内容都在变,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我就问两位来自荷兰的老师,我们最终要在雅典艺术节呈现的是怎样一个演出,他们回答说他们也不知道,因为每天都在现场与一百多名学生一起创编。当时我就惊讶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当经历完整个过程,当我们站在雅典艺术节的古运动场里完成了这场演出,我就决定以后我带学生排剧也会采用这样的方式。

钟老师听完我的介绍之后,感慨了一句,这对老师或者导演的要求太高了。的确如此,老师不仅仅要在带学生排练过程中随时随地在编剧,时刻关注学生的状态、情绪和想法,或者偶尔做的一个动作,而且还要激发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让学生在这个过程中成为共创者。

去年的《年轮》和《后羿射日》同样是这样的创作过程,甚至表演的过程中,在整体框架下,孩子们时时刻刻都在即兴。

曾经在克里特岛的Houdetsi小镇,我们和来自爱尔兰但在希腊生活了45年的音乐大师Ross Daly坐在树下,聊起他几十年的音乐经历,以及他以一人之力吸引了每年4万多名音乐家从世界各地聚集到这个小镇的音乐节。当时我们问起他有没有跟中国音乐家合作过,除了杭盖乐队,几乎没有,但实际上他在维也纳等地见过很多中国音乐团体的演出。他的感觉是演奏技术很强,但是不会即兴。而当跨越文化跨越音乐类型合作时,即兴是基础。希腊音乐家似乎都会即兴,因而很容易就可以互相合作。当然后来,我们邀请了古筝音乐家常静和笛箫音乐家张笛与Ross Daly齐聚圣托里尼,一场纯即兴音乐会下来, Ross Daly对中国音乐家的印象大有改观。

即兴是艺术的核心能力,也是创造的重要途径。因此,在我们为儿童开设的教育戏剧课上,即兴是最主要的教学方式。而在为儿童进行的戏剧创编排演上,即兴仍然是最主要的训练和表演方式。

基于一个中国传统故事去创编一个戏剧作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这个故事进行解读,并找到其与当代儿童的生活联系。

当我重读精卫填海这个故事之后,一个问题进入了我的脑海:为什么女娃(精卫)会独自去东海看日出?继而翻阅资料,发现原来女娃的父亲竟是炎帝神农,作为当时人类的主要帝王之一,同时神农尝百草的故事我们也耳熟能详,可以想象到炎帝一定很忙。对于一个每日忙于部落事务和采药制药的首领和医生来说,哪会有时间陪小女儿去东海看日出。

这就让我想起了现在社会上常常会讨论的,亲子关系中父母陪伴的缺失。父母工作常常很忙,所以很少能有时间陪孩子,但对于儿童来说,童年时期的陪伴对身心的健康成长非常重要。

于是,我给孩子们布置了一个作业,想想自己有没有特别想爸爸妈妈陪着自己做一件事或者是玩,但是爸爸妈妈因为太忙没有时间陪自己。然后孩子们回家之后,跟家长把手机借过来,独自在房间里对着摄像头说说当时的情况和自己的感受。

通过孩子们的讲述,我在第一次排练的时候带孩子们去思考这些问题:
·父母太忙没有时间陪我们怎么办?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想出去看看,可是有危险怎么办?

我还让孩子们回去画一幅自己与爸爸妈妈的自画像,这幅自画像后来就直接用在了舞台上。

有家长跟我说,当时听到孩子们录的视频里说的话,被深刻地触动了,这其实也是对家长的教育,是对家庭教育的一次思考。

相比于我协助袁老师创编的另一部剧《九色鹿》,《精卫填海》采用了很不相同的形式,姑且称其为先锋戏剧。其中大量运用了古希腊戏剧中“歌队(chorus)”的元素。

开场第一幕讲述了女娃独自前往东海看日出,却遇风浪沉入海底。而到第二幕,女娃站起来,跟父亲炎帝对话。当时有孩子对此表示困惑,女娃不是已经沉海身死,为什么又站起来了活过来了呢?趁此机会,我跟孩子们讲述了戏剧编创的一些想法和思路,孩子们听了之后就明白了,相信他们以后自己去编创的时候也会有更开阔的思路。

《精卫填海》的另一个特色是仪式感,这是戏剧从诞生起就具有的特征。尽管基于山海经中的文字,可以将这个故事扩充并增加很多对话,但是在我与孩子们一起创编过程中,我们选择了更多用肢体去表达,即使对话,也充满了戏剧张力和仪式感。这种仪式感也体现在道具上,无论是束缚住女娃的蓝纱带,还是让所有孩子都化身为精卫的面具,还是最后坠地的小石头……

这次由于比赛有人数限制,所以没有能够像去年《年轮》那样让所有孩子都上场,但是最终仍然是有17名孩子,并且每一个孩子都要说台词。我的原则依然是,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得到锻炼。但是这就对声效提出了高要求,我特地去找了繁星戏剧村和化工场的朋友们,他们可以提供耳麦来帮助我们录音,但是耳麦同时只能有8个人可以戴。而如果要安装天麦地麦,高昂的成本让我们望而却步。所以最终,我就按平时戏剧课的要求,让孩子们在呼吸练习的基础上,无麦克风用自然声来表演。

这其实是对戏剧演员的基本要求,我们当时要求在一万四千人的古剧场,不戴麦克风的情况下,在舞台上说台词要让最后一排的观众听清楚。当然这对于七八岁的小孩子来说还有困难,但是条件所限之下,孩子们开始了对声音的训练。实际上,最终的舞台效果还比较理想,可以看出孩子们下了苦功。

在《精卫填海》的创编过程中,家长们也逐渐成为了剧团中的一分子。道具组、服装组、化妆组、财务组、宣传组……家长们说,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学习不断成长,也在戏剧的熏陶中越来越能感知艺术的美。他们说,在现场第一次观看的时候,真的是会泪目。

虽然《精卫填海》只有12分钟,但相比于我从教以来排过的戏剧,除了入围大凉山国际戏剧节的时长三四十分钟的《安提戈涅》,这一个应该算是最能称得上是戏剧的作品了。袁老师说,从《精卫填海》里可以看到特佐普洛斯的《特洛伊妇女》和埃皮达夫罗斯小剧场的《神谱》的感觉了,实际上距离这些优秀的戏剧作品,我们还有很远很远的路。但是我们的孩子才一年级,他们有着无限的潜力,他们未来的舞台在世界。

一部戏剧的创作需要很多人的参与和保驾护航,除了导演和演员,还需要舞美和视觉设计,于是珊珊和雨霞花了很多时间来沟通和创作;还需要道具,除了孩子们自己制作了海洋动物、画了自画像,道具组的家长们也协助制作了精卫鸟道具和小船道具;还需要服装,服装组的家长们跟我一起讨论和选择,购买之后进行对比,再进行小配件的搭配;还需要化妆,这次的化妆完全由化妆组的家长们自己设计自己动手;还需要音乐,于是袁老师为精卫这首诗谱曲,我拿出洞箫录音;还需要灯光和音响,于是音乐厅的吴老师几次帮我们来对灯光,测试音响设备;还需要摄像,于是付老师带着他的团队来整个下午无比耐心地录制;还需要拍摄剧照,于是布丁爸爸带着相机来安静地在各个角落了按下快门……


《精卫填海》拍摄花絮。摄像:丁宥汐爸爸

这就是从《山海经》中四行字,到一部儿童先锋戏剧的故事。

感谢孩子们,感谢每一个参与到一部戏剧诞生中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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